我冷嗤道:“随你怎么想。”
他松开我,面容撕裂了一般 , “容儿 , 我最后问你一次 , 你喜欢四哥,选择四哥?”
我想点头 , 但终究没有,只是冷冷地看他。
也许 , 他以为 , 我不语,相当于默认了,他被我伤了 , 脸上沉淀着沉沉的哀与痛 , 手指着我的鼻子,“你最好不要后悔!”
尔后,刘曜愤怒地转身,大步流星地离去。
紧绷的身子登时一松,我差点儿软倒,踉跄着走到床榻,坐下来。
他说的没错,这个良机千载难逢,刘和和刘聪忙于攻伐,宫中的守卫不像平时那么森严 , 我可以趁乱逃出去,待刘聪发现 , 我已经走得很远了。
可是 , 刘曜会为我救司马颖吗?现在走 , 就意味着我选了刘曜 , 很难摆脱他了。
石勒已经答应帮我,我何必现在跟刘曜走?若我要走 , 就要彻底地消失 , 无论是刘曜还是刘聪,都不能知道我的行踪。
因此,我只能选择拒绝他、伤他。
……
皇宫越来越乱 , 侍卫严阵以待 , 守着宫城。入夜,传来消息,刘聪率大军攻城。
拥护刘和的大臣亲自登上城楼,督兵据守。
这夜,平阳城上空火光冲天,浓烟升腾,如一条条黑龙在空中飞跃叫嚣。没有人敢睡,聚在一起等待宫外的消息,隐隐的厮杀声、金戈声传到宫中 , 好像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立即就攻进来似的,让人惧怕。
寝殿灯火通明 , 蒹葭、苍苍和晴姑姑陪着我度过了慢慢长夜。
天亮后 , 攻伐声好像消失了 , 实在困得慌 , 我昏昏地睡过去,直到两军继续作战 , 才醒来。
晴姑姑说 , 刘和听闻刘聪举兵攻城,吓得躲在停放先帝梓宫的光极殿西室,以求先帝庇佑。
我一笑 , 刘和注定不是帝王之才。
次日早间 , 刘聪终于破城,策马直入皇宫,持刀闯入光极殿西室,见人就砍,见人就杀。
据说,刘和躲在梓宫旁,瑟瑟发抖,吓得屁股尿流,还没来得及求饶 , 就被刘聪一刀毙命。
我想,持刀杀人、满身鲜血的刘聪 , 必定是满身煞气、杀气迫人。
刘和的余党被枭首于通衢 , 示众三日。随后 , 刘聪入主皇宫 , 掌控了皇宫与平阳城;接着,他颁布诏令 , 安抚众人 , 皇宫渐渐安定下来,这场宫变终于落幕。
这夜,不出意料 , 他来看我。当他直入寝殿 , 挥退蒹葭、苍苍,锁住我的目光,朝我走来,我克制不住地发颤——也许,那是经年累月的恐惧积淀在心,让我对他产生了无端的惊惧与排拒,害怕他的靠近,拒绝他的宠爱。
站在我面前的男子,还是以往的刘聪 , 只是多了几分盛气凌人与意气风发。他扣住我的双臂,眉头微结 , “容儿 , 在你的眼中 , 我看到了恐惧。我有这么可怕,让你这么怕我?”
我瑟缩着 , 颤抖得更厉害了。
“我不逼你,不勉强你 , 你大可放心。”刘聪轻声一叹 , “我只是来看看你。”
“嗯。”我的伪装没有被他识破,这招见效了。
“容儿,我终于做到了。”他拉我坐在矮几前 , 神采飞扬 , 笑容明亮,“当日的誓言,即将实现,容儿,我不会负你,永远都不会负你!有朝一日,我会成为这万里江山的天子,你就是我的皇后!”
“可是,我是你的继母。”我担忧道。
“不必担心,我是匈奴人 , 这是匈奴汉国,不讲究那礼数和辈分。”刘聪豪迈地挥手。
我不再多说 , 只要能够尽快逃离的魔爪 , 他怎么想 , 无关紧要。
他没有多待 , 因为大势初定,皇宫和城内可能还潜藏着刘和一党的余孽与危机 , 他必须谨慎 , 派人多加巡视。
第二日,刘聪终于坐上御座,据说 , 他还推让了一番。
诸臣联名进谏 , 请他登基为帝,他说,我六弟刘乂是单皇后所生,子以母贵,汉国之主应该由六弟嗣位,我愿退就单于台。
刘乂长跪流涕,拜请兄长继承先志,听从群臣所请,统领汉国 , 开创汉国之万世基业。
刘聪不再推辞,慷慨应允 , 嗣位汉国。
三日后 , 新皇登基 , 阖宫喜庆 , 喜乐长鸣,钟鼓震天。
是夜 , 毫无意外的 , 他驾临我的寝殿。他仍然穿着帝王冠冕,黑服金丝,雍容华贵 , 将他的魁梧伟岸、王者气度挥洒得淋漓尽致 , 睥睨众生。
他再也不是以往的将帅、王爷,再也不是以往的刘聪,而变成傲视群雄的汉国帝君,那双黑眸是帝王的眸,散发出一种威慑众人的气势。
刘聪静静地望着我,我也静静地看着他,心念急转。
“容儿,你不开心吗?”他执气我的手,眉宇间漾着点点笑意。
“开心。”我违心道 , “恭祝陛下登基为帝,得偿所愿。”
“我想过了 , 择日册封你为皇后。”他双臂使力 , 似想抱我。
“此事应当从长计议。”我面不改色地说道 , 诚恳道 , “陛下,朝堂初定 , 平阳城所有人都看着陛下呢 , 假若陛下册封我为后,难免惹人非议。”
“谁敢非议?”刘聪冷哼,气得挥臂 , “胆敢非议,我绝不轻饶!”
“话不是这么说 , 陛下请听我一言。”我耐心地劝道,“汉国虽是匈奴人所建,但这里不是匈奴世代所居的漠北草原,在平阳百姓眼中,你们汉化已久,又在中原建国,理当遵行汉人礼数。我是先帝皇后,是陛下的继母,怎能再册封为后?这是违逆人伦纲常之行 , 势必惹人非议、遭后世唾骂。陛下弑兄夺位,但不失为汉国继往开来的英明君主 , 怎能行此逆举?陛下若想洗去弑兄夺位的污点 , 更不能在私德品行上有遭人诟病之处 , 此乃其一。”
“还有其二?”
“其二 , 皇宫和平阳刚刚安定下来,陛下最紧要的是安抚臣工、稳定民心 , 不能让儿女私情影响陛下的圣德 , 让臣民认为,陛下弑兄夺位是为了一个女子而骨肉相残。”
刘聪定定地看我,熠熠的眸光微闪 , “我早就知道 , 你有不俗的见识。”
我道:“我句句肺腑,不想你为了我圣德有损。”
他笑道:“好,我会好好想想你的谏言,今日乏了,我想早些就寝。”
我错愕,他打定主意在我寝殿歇寝?
他拉我到床榻前,狡猾地笑,“你不想侍寝,也该服侍我就寝吧。”
我无从选择,只能服侍他就寝。当我们同床共枕 , 他将我卷进怀中,在我耳畔低语 , “容儿 , 这些年 , 每个深夜 , 我都在想,何时才能毫无顾忌地拥你入眠?”
我淡笑,“陛下这不是得偿所愿了吗?”
这一夜,他睡得很沉 , 不是握着我的手 , 就是拥着我,我一夜惊惧,无眠到天亮。
……
刘聪下诏 , 改元光兴 , 尊单皇后为皇太后,尊生母张夫人为帝太后,立北海王刘乂为帝太弟,领大单于大司徒。立发妻呼延氏为皇后,封子刘粲为河内王,领抚军大将军,都督中外诸军事。之后,他再下诏,为先帝发丧 , 移棺奉葬,葬永光陵 , 追谥为光文皇帝 , 庙号高祖。
据说 , 这是刘乂和几位大臣劝谏的结果。
刘聪召刘乂单独见过一面 , 我想,刘乂定会向新皇极力谏言 , 以安抚臣民之心。
我搬离皇后殿 , 搬到后宫之西的寝殿,帝太后的寝殿则在后宫之东,为两宫太后。
虽然呼延依兰位尊中宫 , 然而 , 并没有得到夫君的宠爱,因为,刘聪夜夜留宿在我寝殿。
我不敢劝他去看看皇后、夜宿皇后殿,担心他怀疑我别有用心,我唯有尽量迎合他,让他的警惕心慢慢松懈。这夜,他又来我这里,春风萦面,眉宇含笑 , 我问他有什么开心的事,他一臂揽过我 , 一手轻捏我的下颌,笑道:“能有什么事比拥有容儿更值得开心?”
“可是 , 陛下御极后 , 夜夜留宿在我的寝殿 , 早晚会阖宫皆知,宫人侧目 , 陛下又如何对帝太后和皇后交代?”我忧切道 , 眉尖微蹙,“我不愿你为了我受到责难。”
“谁敢侧目?谁敢非议?我是皇帝,无须对谁交代。”他目光一凛 , 沉声道,“母后和依兰找你麻烦了?”
“没人找我麻烦 , 我只是担心陛下。”
“容儿不必担心,一切有我。”刘聪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肩窝,紧紧抱我。
尔后,他抱我上榻。
这几夜,他遵守了承诺,不勉强我,只是拥我入眠。然而,我总是提心吊胆,不敢高枕无忧。
他抚着我的腮 , 温柔道:“这几日你清减了,气色不佳 , 今夜就好好睡吧 , 别想太多。”
也许是连日来的失眠让我神思俱疲 , 这夜 , 我很快堕入梦乡,睡得很沉。不知睡了多久 , 我开始发梦 , 仿似在温热的汤泉中沉沉浮浮。却不知道为什么,身子越来越热,我不自觉地扭着。
半梦半醒中 , 我越来越难受 , 我想醒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却总是醒不来,昏昏沉沉的,也许是太困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