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野心的男人不是真正的大丈夫,有野心的英雄将会成为乱世枭雄 , 成就一番大业。
虽然我欣赏他们的气概、气魄和文武双全的才干 , 但是他们对我的逼迫与伤害 , 我铭记在心 , 永远不会原谅他们。
孙皓也说,东海王决意搜捕司马颖 , 我冒然去找他 , 只会对他不利,还可能成为他的拖累。
我在想,孙瑜一直不离不弃地跟着他吗?
九月,司马颖和两个儿子被捕 , 被送到邺城 , 交给范阳王司马虓处置。
东海王司马越让司马衷下诏,赐死司马颖。
孙皓打听到,范阳王司马虓不忍杀他,把他囚禁着。
堂堂王爷,堂堂皇太弟,曾经一方藩镇的首领,风光一时,声望显达,现在竟然成为囚徒。他一定很不好受吧 , 他一定恨死我了吧。
司马颖,是我害了你……我应该去邺城救他吗?
孙皓说,范阳王会保他一命 , 因为 , 如果范阳王想杀他 , 就会直接把他送到洛阳 , 交由司马越处置。范阳王囚着他,说明有意保全他一命。
我明白了 , 只要范阳王在 , 司马颖就会留有一命。只是,从宗室亲贵转变为暗无天日的囚徒,他如何接受?他甘心吗?
十一月初,邺城传来消息 , 范阳王司马虓在十月暴毙。
这是怎么回事?是真的暴毙 , 还是被人所害?我无从猜测,范阳王死了,司马颖就危在旦夕。
犹豫着要不要秘密离开洛阳,可是,我一人如何救出他?就算加上表哥和几个部属,只怕也很难救出人。还有,陈永暗中盯着我,刘聪也会知道我去找司马颖……我应该怎么办?
忧心如焚,可是什么事也做不了。
几日后,邺城又传来消息 , 范阳王的长史刘舆秘不发丧,使人假称司马衷的诏书送到邺城 , 赐死司马颖和两个儿子。
司马颖死了?
不……不会的……
可是 , 孙皓告诉我 , 从邺城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, 不会有假。
是我害死他的……是我……
我走回寝殿,热泪轰然掉落……心痛如割 , 好像有人握着匕首 , 刺入我的心口,一次又一次地拔出、刺下去……四肢百骸都痛,全身剧痛 , 好像有人抱起我 , 可是,天那么黑,地不停地旋转……
……
醒来时,殿中昏暗,正是深夜的时辰。
头疼欲裂,眼睛刺痛,我喊碧浅,原来她就在床前,欣喜道:“皇后,哪里不适?”
“怎么不掌灯?”
“皇后……”
“怎么了?”我觉得奇怪,为什么眼前这么黑,黑得伸手不见五指?
“皇后看不见奴婢吗?”碧浅颤声道 , 语声里饱含惊惶。
我隐隐觉得,眼疾又患了 , 因为司马颖的死 , 太过悲痛。
太医来诊治 , 暴盲症复发 , 我必须清心敞怀、静心休养,不要胡思乱想 , 眼疾才能复原 , 否则,长此下去,眼睛从此失明了。
碧浅劝我不要难过 , 孙皓也说 , 他派人再去邺城打听,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消息。
司马衷来看我,问我怎么会得眼疾,嘱咐太医好好诊治我。
“容姐姐,朕派人去民间找医术高明的大夫为你诊治,这什么暴盲症一定会好的。”
“容姐姐不要灰心嘛,朕一定治好你的眼疾。”
“容姐姐……”
碧浅知道我心中郁悒,悲痛无以派遣,他这么吵闹 , 我更心烦,她连忙道:“陛下 , 皇后累了 , 让皇后歇歇吧。”
司马衷“哦”了一声 , “容姐姐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啊 , 对了,容姐姐想要什么 , 告诉朕 , 朕都赐给你。不如明日朕和容姐姐去华林园散散心吧……”
他喋喋不休的声音慢慢消失,想必是碧浅拉着他出去了。
司马颖是被我害死的,我怎能释怀?我怎能不痛?
范阳王死了,他就没有任何侥幸活下来 , 我早该去邺城找他 , 即使是见他最后一面也好。
我怎么那么笨、那么蠢?我为什么那么优柔寡断?
碧浅回来了,惊道:“皇后怎么又哭了?太医说你不能流泪,否则就……”她语重心长地劝道,“皇后,死者已矣,节哀顺变吧。假若王爷知道,也不希望你哭瞎了双眼呀。”
泪水簌簌而落,止也止不住。
“奴婢知道,皇后无法不心痛 , 可是,王爷在邺城遇难……并不能当真 , 也许是误传的。可能是王爷逃走了 , 故意让人散播出自己已死的消息 , 是不是?”她耐心地宽慰 , “王爷聪明绝顶,怎么会轻易地就死了呢?”
“是这样的吗?”
“当然是了,王爷是做大事的人 , 就算被人囚着 , 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。”她越说越兴奋,“再说,王爷经营邺城多年 , 邺城还有不少王爷的旧部 , 那些将士一定有忠心于王爷的人,王爷被囚着,他们肯定会设法救出王爷。”
对啊,为什么我没想到这一点?
司马颖在邺城素有声望,不少旧部还滞留在邺城,他们不会不救他的吧。
无论怎么样,我不能轻易地相信他死了,也许他还活着。
可是,我也不能去找他,一来如果我无故失踪 , 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追捕;二来,司马颖的行踪不能泄露 , 我去找他 , 他的行踪就会暴露;三来 , 我去找他 , 刘聪和刘曜不会善罢甘休。
我必须保护好双眼,往后才能走出宫城、离开洛阳。
可是 , 不是想康复就能马上康复的。
几日后 , 病情稍微好转,眼前不再是漆黑一团,而是灰濛濛的 , 偶尔能看见模糊的人影。
这日 , 我的眼疾有所好转,基本能看见眼前的人,只是还有点儿模糊。表哥突然对我说,司马衷龙体似有不适,传召了太医诊治。
这些日子,我脑子里都是司马颖,根本想不到司马衷,也没去看过他,倒是他偶尔会来昭阳殿看看我。
我应该去看看他 , 毕竟这些年他吃了不少苦,身子每况愈下。
……
午后 , 来到显阳殿 , 宫人却说司马衷半个时辰出去了 , 说是想去华林园散散心。
虽然寒风凛凛 , 今日的日光却很好,照在身上似有一股暖意与香味。
靠近瑶华宫 , 我听到了那熟悉的歌喉与苍凉的音律。从那似断未断、气若游丝的歌声 , 我听得出来,扬声而唱的青衣中气不足,好像有病在身 , 而那唱音比以往更凄凉、悲伤。
他怎么了?
我连忙奔上二楼 , 看见一个公子站在窗前,俯瞰整个园子。
他背对着我,衣袂飘举,好像一阵强风就能把他卷走,羽化仙去。
虽然有点模糊,但我认出来了,那公子就是青衣。
“公子。”我朝他走去,隐隐觉得不祥。
“你来了。”他没有回身,声音轻淡得虚无缥缈。
“公子是否有什么变故?为什么公子唱得这么悲伤?”
“活在尘世间 , 总有一丝留恋与不舍。”青衣缓缓转身,青铜面具衬得他的脸更加苍白无血。
心中有些疑惑与猜测 , 可是我不敢相信。
他朝我一笑 , 极轻极淡的笑 , 仿佛未来没有笑过 , “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唱《越人歌》给你听。”
我问:“为什么这么说?公子要离开洛阳吗?”
他不答,轻柔地笑 , “我为你再唱一次吧。”
“好 , 不过我想公子以真面目最后一次唱给我听。”
“姑娘只需记住我的歌声就好。”
“公子不愿,我也不强人所难。如此,我先告辞了。”
我佯装离去 , 却听见身后忽然传来怪异的声音 , 我立即回身看去,青衣瘫坐在地,衣襟上染了血迹。我大吃一惊,奔过去,“公子,你怎么了?”
青衣喘着气道:“没什么,你不必担心。”他从衣袍内掏出一样东西,“你看看。”
我接过来,一方浅绿丝绢包着半枚青碧玉玦。我心神大震,这半枚玉玦和母亲留给我的那半枚一模一样 , 玉质晶莹剔透,是于阗玉所雕 , 刻有一小朵梨花。
这半枚玉玦 , 和母亲留给我的那半枚玉玦 , 合起来应该就是一只完整的玉玦。
即使母亲没有说 , 我也知道,那半枚玉玦是她心爱的男子留给她的唯一信物。因为 , 母亲总是看着半枚玉玦发愣 , 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。我知道,母亲是睹物思人。
后来,母亲去世了 , 只留下半枚玉玦给我 ,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信物,我一直珍藏着。
这个世间,拥有另一半玉玦的人,便是母亲痴心一生的男子。
“这半枚玉玦是先帝遗物。”青衣缓缓道,“你也有半枚玉玦,我曾经看见过一次……其实,我老早就想把这半枚玉玦交给你,可惜……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……”
先帝?
听到这两个字,我脑子里一轰,不敢相信这是真的。
我听错了吗?
的确是先帝 , 母亲痴爱一生、至死不渝的男子是先帝,是司马衷、司马颖的父皇 , 司马炎。
可是 , 母亲为什么不嫁给司马炎?为什么不入后宫?先帝取代曹魏 , 创建大晋王朝 , 是文韬武略的帝王,母亲为什么不愿嫁给他?
而青衣为什么会有这半枚玉玦?他是什么人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