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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 雪盲症

第40章 雪盲症

  “皇后,怎么了?”
  “我没事。”我淡定地站起身,走了几步就摔在地上。
  太安二年(公元303年)元月 , 我患了雪盲症 , 眼前茫茫一片白。
  李太医说 , 这雪盲症很罕见 , 我的双眼是被雪地强光灼伤,暂时盲了 , 只要对症下药 , 卧榻静养数日应该就会痊愈。他还说我心郁气结,嘱咐我少思虑、放宽心。
  碧浅端来汤药,每次我都支开她 , 将汤药倒了。
  因为 , 盲了也好,以后再也看不见那个令我厌憎的人了。
  五日后,李太医诊视后,对我的病情没有好转感到惊奇,宽慰我,并向我请罪。
  次日,碧浅终于发现我根本没有喝药,数落我一番,逼着我喝药。
  李太医在我的眼部绑上布条 , 嘱咐碧浅好好照顾我。
  三日后,碧浅说花苑的春梅开了 , 带我去看看。我不想去 , 反正也看不到 , 她说今日阳光明媚 , 总是闷在寝殿也不好,应该去花苑散散心 , 晒晒日头、闻闻梅香也是好的。
  也许 , 是应该到外面走走,总是闷在寝殿也不是法子。
  梅香扑鼻,与冷风一起吸入体内 , 分外清冽。
  脑中浮现出遒枝缀梅的一幕:丝绡般的梅花缀满枝头 , 皎洁如云,粉红如锦,嫣红如霞。
  碧浅说得没错,出来透气,闻闻梅香,可令人心胸开阔,郁结在心的闷气会慢慢消散。
  “皇后,到别处走走吧,奴婢是皇后的双眼 , 不会有事的。”她笑吱吱道。
  有她陪在我身旁,我很放心。
  虽然双眼蒙着绸布 , 看不见一切 , 却另有一番感受 , 耳朵特别灵敏 , 细微的动静也听得到。
  每走过一处地方,碧浅就会说这是哪里 , 有什么变化。
  “去前面的寒潭走走。”
  “好 , 皇后当心,前面有树枝。”她提醒道。
  站在“雁渡寒潭”边上,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 , 我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。
  这寒潭的碧水一年四季都是冰冷的 , 却不会结冰,很奇怪。
  碧浅劝道:“这儿太冷了,还是去别处吧。”
  我摇摇头,“我想多待会儿。”
  “那奴婢回去取鹤氅给皇后披着?”
  “也好。”
  “奴婢速去速回,前面就是寒潭,皇后不要乱动。”碧浅叮嘱我务必小心,扶我坐在一块大石上,这才离开。
  寒潭散发的寒气令人警醒,让我时刻谨记 , 我绝不能让司马颖有事,必须克制着不给他回信、不提醒他。
  刘聪太可怕 , 一旦我有所暗示 , 或者一有动静 , 他就会知道 , 司马颖就会受到伤害。
  忽然,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 , 来人好像刻意放轻脚步 , 不让我察觉。
  来人不是碧浅,是谁?鬼鬼祟祟地接近我,有何目的?
  “谁?”我猛地转身。
  下一刻,那人用力地推我 , 我尖叫一声、跌落寒潭。
  往下沉 , 往下坠……四周都是冰寒的水,逼迫着我的口鼻、胸口……我拼命地挣扎、划动,可是无济于事,我不识水性……寒气僵硬了我的四肢,胸口越来越胀,喘不过气,神智越来越模糊……
  我要死了吗?
  ……
  碧浅说,我昏迷了两日两夜。
  那日,她赶回“雁渡寒潭”,看不到我 , 在附近寻我,寻了一阵才想起我可能掉入寒潭 , 这才喊人下潭救我。
  表哥从潭底捞我上来 , 之后寸步不离地守在昭阳殿 , 直至我醒来才松了一口气。
  然后 , 他秘密追查究竟是什么人推我。
  其实,何人推我 , 我心中有数。
  原以为活不成了 , 但是,上苍还不让我死,要我继续承受这世道、这天阙给我的煎熬与无奈。
  虽然醒了 , 却低热不退 , 烧了三日才有所好转,捡回一条命。
  在神智模糊的时候,想起了母亲,想起了一直护我左右的表哥,想起了十六岁那年夺去我清白的亡命之徒,想起了司马颖,想起了刘聪……这二十二年,生命中那些痛彻心扉、愤怒噬心、撕心裂肺和温馨幸福,一幕幕 , 点点滴滴,闪现 , 交融在一起。
  寒症好了 , 身子清爽了 , 却落下咳嗽的病根 , 时不时地咳几声。
  李太医说,我在寒潭中浸泡过一段时间 , 寒气入侵 , 伤及脏腑,尤其是肺,须以汤药驱除寒气 , 寒气去了 , 就不会再咳。
  “大人,那皇后要喝几日的汤药才会痊愈?”碧浅着急地问。
  “寒潭的寒气太重,皇后脏腑受损,必须好好调理。倘若皇后调养得好,没有再受冻、受寒,汤药调理数月就能痊愈。倘若不慎再受寒,只怕……”李太医躬身道。
  “只怕什么?”碧浅又惊又急。
  “假若皇后再受寒,只怕寒气难除。”
  “什么?”碧浅睁大眼。
  “大人,除了汤药 , 吾如何调养?须注意些什么?”我示意她别一惊一乍的。
  “皇后与寻时一样便可,注意保暖 , 不食寒凉之物 , 少思虑 , 多歇息。”李太医娓娓道来。
  既然如此 , 便好好调养身子。
  李太医退下,碧浅恨得咬牙切齿 , “皇后 , 表少爷一定会查出那人,竟敢害皇后,不能轻饶。”
  我慢慢闭眼 , “传话给表哥 , 不必查了。”
  碧浅惊诧,不赞同放过那个害我的人,不过她也不敢违逆我的意思。
  ……
  司马衷很少来昭阳殿,即使是来,也是去看望宣平公主。
  就算我抱恙在床,他也没来,不像以往那样缠着我。其实,不必应付他,我乐得轻松。
  每日喝药 , 每日清咳,直到五月才有一点起色 , 而双眼不出十日就复明了。
  五月 , 宣平公主司马翾一周岁 , 我特意在昭阳殿设宴 , 为小公主庆生。
  寿宴上,碧涵打扮得美艳亮丽 , 着一袭杏黄襦裙 , 削腰帛带,缓髻倾鬟,珠翠花簪 , 妆容精致 , 黛眉含笑,殷红的唇笑得合不拢。
  她一直抱着自己的女儿,给她喂食,逗她笑,即使小公主尿湿了她华美的衫裙,她也不在意。
  早在二月,碧浅和我说过,碧涵恳求司马衷,以我凤体抱恙为由 , 替我抚养小公主,待我身子大好了 , 就把小公主还给我。
  司马衷没有应允 , 她气得在云气殿乱砸东西 , 打骂宫人。
  寿宴之后 , 过了两日,碧涵来昭阳殿求见。
  我知道 , 她按耐不住了。
  “皇后 , 翾儿一岁了,没有亲娘的照料,对孩子来说 , 是多么可怜。嫔妾求皇后可怜可怜翾儿 , 让她回到亲娘身边。”她跪在我面前,凄楚地哀求。
  “人生在世,做过什么,说过什么,都应该铭记在心,还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,因为,天在看。”我冷冷道。
  “嫔妾知道错了,嫔妾不该有专宠的念头 , 不该霸占陛下……皇后,只要翾儿回到嫔妾身边 , 嫔妾什么都可以不要 , 求皇后开恩……”碧涵泪如雨下 , 我见犹怜。
  “我早已说过 , 世无两全,你要名分地位 , 就要舍弃其他。”我抬起她的脸 , “陛下只宠你一人,你想生养几个皇子、公主都可以。”
  她静静地看我,眉眼凝蹙 , 泪珠摇摇欲坠 , 当真凄凉。
  最后,她行了一礼,恭敬地退出大殿。
  碧涵,我知道是你推我的,只有我死了,你才能抢回女儿。
  我不会追究,毕竟我抢了你的女儿。
  ……
  七月末,一日,孙皓让我屏退左右 , 只留下碧浅。我问: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
  虽然只是负责宫禁安全的殿中将军,不过瞬息万变的洛阳、宫城局势让表哥得到了锻炼。他不再是以往那个单纯冲动、行事不计后果的少年了 , 而变成一个处世沉稳、言行内敛的将军 , 锐气在清俊的眉宇间隐隐浮现。
  “有一人 , 想见你。”他的神色颇为神秘。
  “谁?”我实在想不出 , 什么人想通过表哥见我。
  “也许他是你最厌憎、最恨的人,不过我觉得 , 你应该见见。”
  想了片刻 , 我让他带进昭阳殿。
  完全没料到,已经去了阴曹地府的羊玄之,竟然出现在我眼前。
  此生此世 , 我最恨的那个人,不是死了吗?
  我看向表哥 , 孙皓解释道:“那年,赵王司马伦被擒,孙家和羊家被杀,姑丈在家仆拼死保护下,侥幸逃出洛阳。这两三年,姑丈一直躲在洛阳城郊的村野。前些日子,长沙王(司马乂)的部属认出姑丈,就将姑丈带回洛阳。长沙王知道姑丈是你父亲,并没有追究。”
  当年意气风发、富贵荣华的羊玄之 , 已经沦落成形容憔悴、邋遢的村野乡夫,粗布衣袍 , 头发凌乱。但是 , 就是这个衣冠禽兽 , 长达十余年地折磨、虐打母亲!就是这个村野乡夫,不知廉耻地羞辱、凌虐发妻!
  我恨他!
  自从那年得知他被杀之后 , 那焚心噬骨的恨慢慢消散,如今再次见到他 , 那深入骨血的恨好像又回来了 , 撕扯着我的心,撩拨着我。
  “两日前,河间王和成都王密奏 , 诛杀赵王党羽余孽。”孙皓所说的余孽 , 就是羊玄之。
  “成都王、河间王怎么会知道老爷尚在人世?”碧浅问。
  “河间王和成都王在洛阳有耳目,洛阳一有风吹草动,他们很快就会得知。”孙皓冷冷地眨眼。
  司马颖为什么这么做?难道是为我下决定、以泄我心头之恨?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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