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聪看我一眼,阴沉地走向书房。
刘曜拍拍我的肩头 , 宽慰道:“没事 , 我来应付。”
我看着他走入书房 , 关上门,思忖着他有法子让刘聪罢手吗?
碧浅来到我身旁 , 忧心忡忡道:“姐姐,陛下好可怕 , 我觉得 , 陛下不会轻易罢手。”
我已作了最坏的打算,让她留在这里,独自去书房的窗台 , 看看能否听得见他们的谈话。
这两人武艺高强 , 我轻手轻脚地站着,尽量不发出声响。虽然屋内的声音很小,不过颇为清晰。他们的嗓音越拔越高,饱含怒火,咬牙切齿,都是誓不罢休的语气。
“陛下,臣再说一遍,容儿已是臣的女人,臣没有逼过她 , 她心甘情愿嫁给臣。”刘曜重重地强调道。
“嫁给你?”刘聪冷冷地讥笑,“或许你不知 , 容儿最擅长伪装 , 曾经 , 朕也以为她心甘情愿当朕的女人 , 心甘情愿留在朕身边。然而,那都是伪装 , 为了离开朕 , 为了逃出平阳,她心甘情愿地侍奉朕,在朕的怀中温柔如水、热烈如火。”
“这次不一样 , 容儿自愿回到臣的身边 , 换言之,她完全可以不回来,从此隐居避世,但是她为什么回来?那是因为,她选择了臣。”刘曜头头是道地说,“陛下不会忘记当年臣与陛下击掌为盟吧,谁赢得容儿的芳心,容儿选择谁,谁就赢了;谁输了 , 就不能再纠缠容儿!那时,陛下龙登九五 , 容儿选择了陛下 , 臣遵守约定 , 放手。如今 , 她选择臣,陛下也该有气量,放手!”
原来 , 当年 , 我被刘渊带到宫中,他们就做出这个约定。因此,他们才对我那么温柔 , 使尽各种法子讨我欢心 , 刘聪也没有再逼迫我。
刘聪以嘲讽的口吻道:“你以为容儿是为了你才回来的吗?朕告诉你,容儿之所以回来,是因为朕抓了她最在乎的人。只要是她在乎的人,她绝不会弃之不顾,朕捏着那老宫女的小命,容儿才会回来!”
刘曜据理力争,“照陛下所言,容儿也该回平阳,而不是回洛阳!假若她为了救那老宫女才回来,那她就不会自愿委身于臣。陛下 , 无论如何,容儿已做出选择 , 还请陛下不要再为难她。这些年 , 她经历了这么多艰难困苦 , 吃了这么多苦 , 她最想要的是平静,假若陛下真的爱她,就不要再逼她!”
最想要的是 , 平静。
刘曜 , 你是了解我的。
“朕不是逼容儿,朕只是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心!”刘聪怒吼,“在洛阳那些年 , 朕陪着她 , 数次救她于危难、险境,经历了无数风雨、霜雪,这些都是假的吗?在平阳,朕那么宠她,她还为朕怀过孩子,难道也是假的?”
“真如陛下所说,是真心真情,为什么容儿会逃走?”刘曜不甘示弱地吼,“陛下有没有想过,陛下对她的爱可感天地、可鉴日月 , 为什么容儿还要逃?那是因为,容儿对陛下没有男女之情,只有害怕、恐惧!”
“放肆!”刘聪的吼声仿佛猛虎啸山林 , 连大地也微微震动。
“容儿在陛下面前伪装 , 是因为她想逃走;她想逃走 , 是因为她对陛下只有恐惧 , 更因为她对陛下无男女之情,不愿与陛下厮守一生!”刘曜的话像是明媚的晴天突然炸开一声巨响 , 令人心惊胆颤。
是的 , 他没有说错,我对刘聪只有恐惧,没有情。
刘聪 , 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吧。听到这番话,他在想什么?
刘曜缓了咄咄逼人的语气 , 道:“陛下,世间唯有两件事无法强求:将死之时,无法强求生;无情之时,无法强求情。”
屋中寂静,过了半晌,刘聪才道:“朕想和容儿单独谈谈。”
刘曜道:“还望陛下不要再逼容儿。”
……
书房中,只有刘聪和我。此时此刻,我心中忐忑,他想和我说什么?
他面壁而站,一动不动 , 肩背僵硬。片刻后,他缓缓转过身 , 意味不明地凝视我 , 平静的眉宇仿佛点缀着淡淡的忧伤。
当年与他初识 , 我十九岁;今年 , 我已三十岁。光阴如水,日月如梭 , 我与他的纠葛 , 整整十二年了。
他的语声颇为平静,“容儿,这些年 , 我对你的爱与宠,抵不上对你的伤害吗?”
我静静道:“伤害是无法复原的 , 好比铜镜已摔碎,无法再完整、圆满。”
“在你心中,我当真那么不堪?当真让你恐惧地逃走?”刘聪站到我面前,那般苦涩地说道。
“陛下,纵使没有司马颖,我也不会对一个伤我至深的人用情。”我选择了说实话。
他笑起来,笑声低沉、悲冷,充满了自嘲。
在他的眼中,我看到了绝望与哀痛;在他的脸上 , 我看到了身心的撕裂。
良久,他终于停止了笑 , “我成全你和刘曜,你可满意?”
我面不改色道:“如此 , 我真心地感激陛下。”
“以往我对你的伤害,你不会再记在心上?”
“假若陛下真心成全我 , 我只会感激陛下 , 别无他想。”
“那一笔勾销,如何?”刘聪的诚意不像有假。
“好 , 一笔勾销。”我淡淡地笑 , “陛下不会为难晴姑姑,是不是?”
他豪爽道:“放心,我会放了她。容儿,我不会再纠缠你 , 这是你我最后一次单独相见,我能否抱抱你?”
我看见他眼中的真诚与留恋 , 道:“从此以后,你是君,我是臣,再无瓜葛。”
他伸臂抱我,像以往那样,紧密、炽热的拥抱,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。
尔后,他潇洒地离去。
片刻后,刘曜进来 , 告诉我,刘聪走了。我心有余悸 ,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,“他真的罢手了?真的不再纠缠我了?”
他搂着我 , 微笑道:“是真的 , 陛下成全了我们。”
我靠在他的肩窝 , “他还说,会放了晴姑姑。”
“那你是不是可以全心全意地当我的妻?”他捏着我的下巴 , 笑眯眯道。
“我只是你的妾 , 又不是你的妻。”我斜睨着他。
“会有这一日的,容儿,相信我。”刘曜笑道。
我不禁在想 , 为什么选择回洛阳,而不是回平阳?
他说 , 我回洛阳,回到他身边,就是选择了他,是这样的吗?
那么,为什么我选择他?
……
两日后,碧浅与陈永喜结连理。
婚礼是在小苑办的,邀请的宾客大多是陈永的军中同袍与亲友。婚仪已举行过,新郎在外面招呼宾客,刘曜也在外面主持大局,我在喜房陪新嫁娘。
穿着喜服、盛装妆扮的碧浅比平时多几分美艳,明眸皓齿 , 婉约动人,眼底眉梢、唇角腮边皆是娇羞的微笑。
“姐姐 , 可以摘下喜帕吗?”她坐在喜床上 , 端正得不敢动一动。
“不能 , 要等到晚上新郎亲自揭喜帕。”我含笑道,“饿不饿?”
她点头 , 我拿了一块精致的糕点给她,她很快就吃完了 , 接连吃了四个 , 又喝了一大杯水。
她坐得腰酸背疼,我扶着她在屋中慢慢地走,问:“碧浅 , 在洛阳那几年,陈永对你……一直恪守男女之防?”
碧浅足下一滞 , 接着又往前走,“有一次,他想……我激烈地反抗,发疯一般,他就没再……”
当年那件事,是她一生的噩梦,不知道成婚后能否慢慢淡化?
我道:“陈永会是一个好夫君,从今往后,你要以他为重,和他好好过日子。”
“我对他说过了,虽然我嫁给他 , 但是我还是要服侍姐姐的,闲了再服侍他。”她一本正经道。
“碧浅 , 既然已经结为夫妻 , 就要全心全意。”我叮嘱道。
“知道了 , 我听姐姐的。”她温婉道。
我扶她坐下来 , 忽然,前院好像出了事 , 传来奇怪的嘈杂声。我嘱咐她待在喜房不要出来 , 接着赶往前院。
果然出了大事,前院安静得不可思议,所有宾客站在一边 , 百余兵士包围了整个院子 , 以明晃晃的刀枪威吓众人。陈永站在刘曜身边,一脸的凝重。
刘曜眉宇冰寒,负手而立,望着大门,颇为淡定。
为什么有这么多士兵?
我走到他身边,低声问: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
他握着我的手,侧首看我,“稍后无论发生什么事,你只需记住,站在我身边!”
沉重的语气,莫名的嘱咐 , 可见,即将发生的事 , 将会很可怕。
一人出现在大门处 , 从容不迫 , 霸气凛凛 , 眉目间凝聚着浓重的戾气,帝王袍服随着他的行进而微微掀起。他踏入前院 , 目光移到我身上 , 轻然一笑。
刘聪的微笑,嗜血骇人。
他亲自领兵来喜宴捣乱,是冲着谁来的?我吗?
刘曜松开我的手,朝前走去 , 微微屈身 , 不卑不亢地行礼道:“不知陛下驾临,臣未曾远迎,还望陛下恕罪。”
“打扰诸位的好兴致,朕也是迫不得已。”刘聪朗声道,再次望向我,“五弟,朕此次领兵前来,是为了一个人。”
“不如臣与陛下痛饮三杯,然后到书房详谈?”
“不必,朕来此 , 只想对她说两句话,五弟不会不许吧。”
刘聪指向我 , 语气霸道得很 , 目光阴鸷得可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