漠漠长空,惊雷炸响 , 乌云遮天蔽色 , 急速涌动 , 一如千军万马。
阴风飒起 , 掠起长发,掀动衣袂 , 翻飞如羽 , 萧瑟满怀。
未蓝天笑意不减,漫不经心道:“只怕由不得大阏氏,大阏氏不愿去 , 也得去。”
“莫非王子想以多欺少?”她唇边的浅笑无比冰冷。
“假若大阏氏抗拒 , 本王子只能以多欺少。不过,本王子相信,大阏氏善良仁厚,必定不会让匈奴的勇士无辜丧命。”未蓝天神色自若,风采翩然,声音却冰冷得瘆人,“假如阏氏侥幸逃脱,那么单于庭将会死伤更多,届时阏氏休怪本王子没有提前告知。”
杨娃娃清楚地知道 , 三千骑兵根本无法对抗月氏三万人马。
再者,单于庭留守骑兵不到两万 , 禺疆率领的十六万骑兵能有多少回来仍是个未知数。
月氏王子胆敢率军深入大漠 , 必定做好万全准备 , 或许 , 月氏后援大军早在匈奴与月氏的边境等候命令。
逃过此劫,只怕很难,倒不如随他前往月氏……
她心中隐痛 , 如果禺疆知道她再次被人掳走 , 再次离他而去,不知作何感想?是否丧失了所有理智?
然而,她不去月氏,匈奴如何逃过月氏的趁火打劫?
眼见大阏氏若有所思,麦圣着慌了 , 阻止道:“阏氏 , 不可,我们众兄弟跟他们拼了,生死有命,阏氏不必担心。”
众骑兵随声附和,声势浩大。
一声响雷炸响,仿佛撕裂了天地,所有人都惊了,马惊人乱,凄厉嘶鸣。
紧接着 , 今春的第一场雷雨倾泻而下,砸在脸上、身上 , 生生的疼。
冷意刺骨的雨水模糊了视线 , 迫得每个人眯起眼睛。
杨娃娃冷得发抖 , 暗自思忖 , 心中百转千折,始终拿不定主意。
既担心禺疆无法接受 , 又不忍因为自己而令匈奴勇士死伤,她应该怎么办?
未蓝天的俊脸上不再有丝毫微笑 , “阏氏无法决定吗?那么,就让本王子决定吧!”
话毕,他冷冷勾唇,徐徐抬把臂……
“慢着!我跟你们走。”杨娃娃果决道,美眸冷眨 , “不过王子必须答应我 , 不能伤害我匈奴任何一人。”
“那是当然,阏氏,请!”未蓝天优雅地摆臂。
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,想象着禺疆疯狂、痛苦、绝望的模样,心如刀割。
可是,匈奴三千骑兵,单于庭的老幼妇孺,在眼下更为重要。
雨水顺着脸庞滑落,冰凉了脸 , 她的美眸水雾氤氲,轻轻眨着 , “请容许我跟他说几句话。”
未蓝天点头 , 在滂沱大雨中微笑。
杨娃娃示意麦圣附耳而来 , 低声说了几句 , 然后黯然一叹,“把我的话一字不漏地禀报单于,切记!”
麦圣僵立着 , 眼睁睁看着大单于深爱的阏氏一马当先地往西南方疾驰 , 一骑绝尘。
须臾之间,那抹倩影在苍茫的天地间越来越小。
未蓝天紧紧跟上,消融于风雨如晦的天地中。
片刻间 , 白茫茫的天地变得混沌不堪 , 月氏三万人马消失殆尽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麦圣心中悲伤,预感到灭顶之灾的袭来,对自己的痛恨令他几乎引刀自戮。
只是,眼下他不能,还不能!
……
倾盆大雨,浇在每个人的身上、脸上,浇灭了所有杀气与士气,剩下的只有疲惫与恐惧。
累累尸首,马蹄践踏 , 践踏成泥,猩红的血水肆意横流 , 触目惊心。
骑兵仍在激狂地厮杀 , 不是你死 , 就是我亡 , 从来没有第三种选择。
横刀杀戮,已经成为一种惯性。
刀刃相撞 , 碰撞出的是苍白的雨点 , 也是耀眼的光芒,更是生命的呜咽。
杀声震天的战场,已经成为鲜血的荒原。
“单于 , 快走!”伦格尔满脸雨水 , 气急败坏地吼道,“突围出去,保存人马!”
“不可!我不能让兄弟们寒心!”禺疆挡开欺近身前的刀尖。
十六万骑兵已经死伤大半,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地血溅当场、摔落战马,他万分悲痛,悔恨的泪水混合着雨水滚落。
更多的泪水,回流到心中,淹没了他的心,苦涩,悲绝。
他万万没有料到 , 李牧出动奇兵,以两翼包抄法从两侧出其不意地围剿。
左右两翼兵马潮水般涌来 , 携雷霆万钧之势 , 纵横冲杀 , 将匈奴骑兵从中间拦腰截断 , 如此一来,十六万骑兵分成两批 , 孤军奋战 , 犹如困斗之兽。
赵国十余万士卒,锐不可当,严密围合 , 并无一丝缺口;又有数万弓弩手伏击在侧 , 强弩射杀。
一时之间,杀声震天,横尸遍野,天昏地暗。
任是匈奴骑兵多方突围,始终无法成功突围出去。
又有一个骑兵叫道:“大单于,战死的兄弟都等着单于报仇,切不可意气用事,单于!”
混战之中,又有三个赵兵围攻上来,禺疆力贯双臂 , 挥出宝刀,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, 横扫千军一般荡开所有的攻击,“不行——”
“单于!”周围的骑兵纷纷劝他突围。
一个力大无穷的骑兵咒骂一声 , 一马当先地冲出去 , 挥动着银光闪闪的大刀,喊道:“我来开路!”
紧接着 , 骑兵们紧跟其后,杀出一条血路。
伦格尔砍死一人 , 催促道:“单于,快!”
兄弟们以血肉为自己开路 , 禺疆再没有拒绝之理。
他虎目圆睁,迸射出凛冽的光,挥鞭催马 , 战马奋力驰骋 , 朝着血路狂奔,突围而出……
伦格尔亦紧跟其后,狂杀冲出……
十六万骑兵,突围而出的只有三万多;十余万人,抛尸荒野,葬身血水淤泥中,莫可分辨。
所幸的是,李牧追击了五十里就下令回营,否则,后果不堪设想。
雷雨渐歇,天地间弥漫着一股清新的香气 , 混杂着雨水的湿气与泥土的香气,沁人心脾。
三万多骑兵慌不择路地逃亡 , 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单于庭 , 碰到了麦圣率领的三千骑兵。
禺疆尚未从惨败的事实中缓过劲 , 就听到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:麦圣率领的三千骑兵突遇月氏三万人马 , 月氏王子未蓝天带走了阏氏。
为什么?为什么又是这样?
据麦圣说,月氏早就知道匈奴与赵国大战 , 特意从月氏赶到单于庭 , 目标就是他的阏氏,却在半途碰上他们。
月氏如何得知他的阏氏?掳走一个女子,又是为何?
想破了脑子,他得不到答案。
麦圣战战兢兢地请罪 , 万分羞愧。
禺疆冲动地想砍了麦圣的脑袋 , 然而,仅存的一丝理智缓解了他的暴虐。
她要麦圣转告他的话,扼杀了他所有的暴躁与疯狂。
她说:我爱你,我的心永远与你在一起。不要悲伤,也不要冲动,请你相信我,我会保护自己,完整无缺地回到你身边。我相信你,相信你会接我回家。我会一直等你 , 等你率领大军来接我回家,一直到草原秋天来临。
麦圣自责、懊悔 , 悲痛道:“我没有保护好阏氏 , 单于不动手,我也会自己动手!”
话毕 , 他引刀自尽子 , 速度之快,让人防不胜防。
“铮”的一声 , 刀刃激撞之声 , 尖锐而凛冽。
麦圣虎口一震,握不住手中的宝刀,掉落在地。
伦格尔小眼微眯 , “兄弟不必如此,单于并没有这个意思!”
禺疆转身离去 , 独自走远,萧索、孤绝的背影,让人怆然。
一行绝望的泪水,缓缓滑落。
……
月氏是中国古代西北部游牧民族,春秋时期逐渐强盛,曾在陇西一带活动,与秦国建立物物交换关系。
战国时期,月氏进一步强盛,赶走居于敦煌的乌孙 , 统一河西,正式建都昭武城。
月氏位处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 , 控制着东西方的贸易 , 控弦之士十余万 , 一度比匈奴强大。
杨娃娃了解月氏的历史 , 却不料有这么一天来到月氏,而且是以俘虏的身份抵达昭武城。
她在昏迷中来到月氏王宫 , 那场滂沱的春雨令她发烧、神志不清。
恍惚间 , 她只感觉到背后炙热的胸膛烘烤着自己冰冷而又发烫的身子,好像有一双灼热的俊眸盯自己。
她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回到单于庭,禺疆抱着自己 , 叫自己快点醒来……她觉得很安全 , 他的怀抱总是那么温暖,是她的贪恋。
不知昏睡了多久,终于醒来,她的头很痛,快要爆裂,口干舌燥,全身虚软,一丝力气也无。
她硬撑着坐起来,却有一阵眩晕袭来 , 天旋地转,迫得她复又躺下来。
“阏氏 , 你醒了!觉得如何?想喝水吗?”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。
她看见床前站着一个年方二八的姑娘 , 这姑娘穿着粗布衣裙 , 容貌平淡无奇 , 手上端着一杯水。
杨娃娃点点头,在她的服侍下 , 喝了一杯温热的水。
这姑娘应该是侍女。
她端来一碗浓黑的汤药 , 笑道:“阏氏该喝药了。”
喝了苦涩的药,杨娃娃凝视着她。
这侍女笑容甜美,并不因为服侍的人是俘虏而怠慢 , 也不会过分地热情 , 让人觉得舒服。
“你叫什么?”杨娃娃靠躺在大枕上,发现身上穿着干爽的衣物,想来可能是这侍女帮自己换的。这小姑娘虽不及真儿的俏丽与灵气,看起来应该是心眼比较实在的姑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