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了,她听不懂月氏语 , 于是对秋霜道:“待会儿你站在我身侧 , 大王说什么 , 你说给我听。”
秋霜应了 , 麻利地放下帘幔,帮她整理好“仪容” , 拉好薄被 , 站在床侧。
恰时,月氏王一行人走进来,宫人站在两侧 , 低着头 , 看似恭敬,实则战战兢兢。
月氏王心急火燎地直闯内寝,医官连忙拦住他,劝道:“大王不要进去,以免有损贵体。大王先在外面稍候片刻,老臣先看看阏氏的病情再向大王禀告。”
月氏王想了想,转身坐下等候。
宫人摆上了酒壶与酒杯,斟满美酒,那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 , 香醇诱人。
医官步履沉重地走进来,向杨娃娃使了一个眼色 , 示意她不要担心 , 有他在 , 不会有事。
她点头 , 让医官检查诊视。
“大王怀疑了么?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,仿若耳语。
“大王担心阏氏的病情 , 定要老夫来看看。”医官轻轻摇头 , 低声道。
“老大人,你和阏氏说什么?”月氏王响亮的声音透过帘幔传进来。
“大王,老臣问阏氏每日膳饮的情况。”医官不慌不忙地回道。
良久 , 医官走出内寝 , 月氏王正引颈向里面张望,见医官出来,问道:“老大人,阏氏如何?”
医官疏淡的眉微微蹙着,面色凝重,禀告道:“大王,阏氏的疫症并无好转,似有加重的迹象。”
月氏王诧异道:“为何会这样?”
医官道:“近来夜里时常起风,寒气入侵,许是夜半没有关好窗扇的缘故,阏氏见风了……”
月氏王看出医官有话想说 , 看了内寝一眼,“老大人有话就说吧。”
医官沉重道:“大王 , 阏氏的膳食甚为粗糙 , 老臣觉得 , 阏氏气虚血弱,是否可以准备一些滋补清淡的膳食、新鲜的瓜果牛奶让阏氏食用?”
“好!”月氏王豪爽道 , 面露微笑,“老大人还有什么要求 , 尽管提出来。”
“大王不可在此耽误太久 , 以免有损贵体。”医官谨慎道。
“都在屋外等候。”月氏王挥退众宫人,深目闪过一抹锐光,“老大人 , 我入内与阏氏说几句话。”
“大王 , 大王不可……”医官阻止不了月氏王的步伐。
秋霜小声提醒道:“阏氏,大王进来了。”
杨娃娃心头一紧,拉高薄被,面不改色地望向来人。
月氏王撩起垂地的帘幔,立即闻到这衾香帐暖的内寝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。
那双深陷的眼眸有着身为君王的傲气与威信,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靠躺在床榻上的女子。
他喃喃自语:“像,真像……”
杨娃娃看见,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,接着是痛惜。
秋霜低声重复了一遍月氏王的话。
杨娃娃故作娇弱道:“见过大王,不能下床拜见大王 , 望大王恕罪。”
“阏氏歇着编号。”月氏王着一袭黑色王袍,颇有威仪 , “秋霜 , 对阏氏说 , 阏氏一到月氏 , 抱恙在床,一直不能见好,是不是宫人服侍不周?还是不习惯月氏的膳食与水土?”
“不是 , 我原本就体弱 , 与旁人无关。”听了秋霜的转述,杨娃娃忙道。
“阏氏善解人意,与她的脾性一模一样……”月氏王轻叹一声。
王子未蓝天鬼斧神工的俊美容貌 , 一半来源于月氏王的俊容。
月氏王面带怅惘 , 目含悲痛与思念,好像陷入了回忆。
杨娃娃猜想,也许他想起了那死去的悠夫人。
半晌,他回神,开口道:“阏氏有所不知,我最爱的悠夫人,与阏氏的容貌甚为相似。让阏氏千里迢迢地来到月氏,我很过意不去;阏氏有何要求,尽管开口 , 我无不应允。”
“谢大王。”她的嗓音漫过一丝凄哀,愈发楚楚可怜 , “我身染疫症 , 请大王保重贵体。”
“那年 , 我与悠儿第一次相见 , 是在她的家中。悠儿只有十七岁,清丽妍秀 , 聪敏活泼 , 我与她一见倾心,不过她不知道我是大王。不久,她的父亲参与谋逆之事 , 我不得不下令斩杀悠儿全家 , 却不顾众人反对,独独留下她,把她接进王宫,每日每夜陪着她,以防她追随父亲而去。我想方设法想博得她一笑,让她开心起来,然而,她始终沉浸在悲伤与痛苦中,不肯走出来……”月氏王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, 黧黑的脸上漫开款款柔情。
如此遭遇,年轻的悠夫人必定完全没有预料到。
大王是她喜欢的男子 , 也是她的仇人,她如何去爱他?
她没有为家人报仇 , 想必是下不了手 , 也许是她父亲罪无可赦 , 她才选择了沉默与逃避……一个柔弱女子,遭逢巨变 , 很少能够承受得住 , 悠夫人心气郁结,必定活不长。
月氏王的眼中烁闪着晶莹的泪光,哀伤的语调、深切的情意让人无法不动容 , “我一碰她 , 她就会发疯地尖叫。有一次,我实在忍不住,抱住她,她抽出一把小刀,刺进自己的腹部……”
此时,他的脸上布满了惊恐,“我差点失去了她……悠儿失血过多,身子虚弱,加上郁气难抒,缠绵病榻 , 总不见好,两年后,悠儿……终于离我而去……”
杨娃娃震惊了 , 悠夫人竟然这么刚烈 , 宁死也不委曲求全。
难道悠夫人没有成为大王真正的夫人?月氏王是正人君子?
不过 , 也许月之王担心闹出人命 , 才没有霸王硬上弓。
想起禺疆对自己也是霸王硬上弓,想起多年前的纠缠与痛苦 , 杨娃娃微微一笑 , 那种刻骨的念想越来越澎湃。
“想不到大王待悠夫人这般痴情,让人感动。”她感叹道,莞尔一笑 , “我并不是大王的悠夫人 , 大王念念不忘的是悠夫人,我与悠夫人完全不同。”
“我知道,我并没有把你当作悠儿。阏氏的绝色容貌与聪慧无双早已传遍草原,就算我远在月氏,也有所耳闻。”月氏王瞬间转换了神色,急忙解释。
“大王过奖了。”
“放眼整个月氏,无人能比得上阏氏,有阏氏相助,我月氏国一定会繁荣昌盛 , 国势强大,称雄周边邦国。假若阏氏应允 , 五日后我颁下一道旨意 , 封阏氏为月氏王妃 , 成为我月氏国令月氏子民敬仰的王妃 , 享受我月氏国最高贵的荣耀、我月氏子民最崇高的敬意。”他不容置疑地宣告道,一锤定音。
杨娃娃一震 , 惊叫道:“大王,不可以……”
月氏王信誓旦旦 , “阏氏放心,宫中其他夫人,我不会再看一眼 , 只宠阏氏一人。”
她烈火焚心 , 焦灼万分,却只能劝道:“大王,我是匈奴大阏氏,封为月氏王妃,于理不合,一定会惹来非议,有损大王英明。”
他冷哼一声,“谁敢非议?”他柔情似水地看着她,“我已经决定 , 阏氏不必再说。月氏国未来的王妃,好好歇着 , 过几日我再来看望你。”
话落 , 月氏王朗笑着步出内寝 , 扬长而去 , 那笑声里洋溢着狂傲与得意。
杨娃娃愣住了,脑中白茫茫一片 , 不知作何反应。
……
月氏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?
是日深夜 , 杨娃娃躺在床上,辗转反侧,总也睡不着。
越是强迫自己睡觉 , 越是头昏脑胀 , 她索性坐起来,呆呆地望着窗外惨淡的月色与摇曳的树影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夜风肆虐,震得窗扇“咯吱”地响;风声犹如鬼哭,让人毛骨悚然。
然而,她不觉得害怕,想着月氏王所说的册封一事。
只有五天,怎么办?
眼下,她有三个选择:一为求未蓝天暗中相助,帮她渡过难关;二是单凭一己之力 , 打消月氏王封她为王妃的念头;三是逃出王宫、逃出月氏。
不能把希望押在未蓝天身上,假如他临时变卦 , 或者无力帮她、无力与月氏王对抗 , 那么 , 她“必死无疑”。
打消月氏王的念头 , 必须有合理、可信的理由,可是,什么理由才能让月氏王打消念头?
逃出王宫、逃出月氏 , 必须有人暗中帮助 , 打点好一切,备好穿越沙漠的水和干粮。可是,谁会帮她?
这三种选择,似乎都不可能。
哎……眼下的形势如同绝境,怎么办?怎么办?
是否可以对未蓝天明说?他真的会保护她吗?
“咚咚咚……”
有人轻扣窗扇。
杨娃娃心头一凛 , 紧张地望向窗扇。
又是三声轻叩窗扇的声音 , 接着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:“阏氏,是我,未蓝天,让我进去。”
她松了一口气,立即去打开窗扇,让未蓝天进来。
寒凉的风涌进来,掠起她披散的长发,吹起她的寝衣飘飞如蝶翅。
身穿黑衣的未蓝天跳窗进来,迅捷利落。他关上窗扇 , 拉着她走向床榻,“阏氏快上床 , 莫着凉了。”
杨娃娃取了外袍披上 , 打量着他,笑道:“难道王子也学我夜探王宫?”
他俊眉飞扬 , “不是 , 我是夜探飞雪苑。”
黑色夜行衣衬得他愈发显得深沉,薄削的双唇更显无情。他的脸突然一沉,冷冷道:“今日父王来过?”